致母亲【一】：生日

妈，

忘了从哪一年开始，我每一年的生日都会请假在家，陪着您还有爸爸还有BoyBoy一起去逛街吃饭。我们的庆祝方式永远都不豪华，也不热闹。只是一家人吃个饭逛个街我也觉得很幸福。

今年，是我第42年庆祝生日，却也是第一次你们都没有在的一年。去年我们曾经说过，今年我的生日刚好落在年初一，是普天同庆的日子。结果，这一天，你们却都缺席了。

BoyBoy从您入院那天开始就已经没有再回来睡过。我感觉跟他的距离也已经越来越远。无论他来我家，还是我去他家，他都在玩手机。现在的他更变本加厉，一天只要没有上课就机不离手，完全不跟人讲话。我们以前担心的事情，现在还是出现了。他一直是你们捧上手心上呵护着的，现在只能看他的造化了。而我，一开始也觉得很失落，觉得他好像没有了谁都可以，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在乎。但反过来想一想，其实最应该在乎的是他的父母，不是吗？我可能更应该去寻找属于我自己的生活。

一个月了。我还是没有习惯。我日夜颠倒的生活方式，我对网络的沉迷，对生活的白痴……我已经开始自己动手做很多事情，但很多时候还是感觉自己力不从心。40多年来都是您在照顾着我，现在您不在了，一切都变得不知所措。

这一个月来，我还是会一直想起您。一切发生得太快我甚至还有一种幻觉您好像还在我身边。一直以来人们都相信人离世之后会到天堂，然后“在天之灵”会一直看顾着、保护着他们所爱的人。可是，我却很不希望您有“在天之灵”，因为无论您在哪里，如果您还有意识，还在另一个世界看着我，那您应该还会记得在医院里那段惨痛的日子。短短四天，撕裂了您的身心，也在我心里脑海里潜意识里留下了很深刻的阴影。我当然清楚知道我要放下，我要忘记，但那些刻入脑海的画面，我要怎么抹去？

还记得我在医院时跟您说，如果您不在了我才不要跟哥哥这种怪痂住。我跟他合不来。但现在，我们必须“相依为命”。那天，我情绪突然爆发，狠狠地哭了很久，我故意不控制自己，让自己的情绪宣泄出来。在哥哥面前，把我所有的委屈、难过、痛苦都一并讲了出来。自从爸爸出事到现在，那一次是我哭着最狠的一次。狠到我抽泣不止。即使已经停止了哭泣，我还是在抽搐的。这几年给我的打击太大，我从一个被护着的女生，到最后必须扛起女儿的责任，去承受很多原本可能不需要我这个小女儿去承受的事情。事情来得太快、太多，已经到了我负荷不了的极限。“一夜长大”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。有时候，打击所带来的未必一定成长，有可能是崩溃。

不过，无论您“看”不“看”得到，我答应过您，我一定会好好地活着。

让自己好好地活着。

还好。活着。

问：你还好吗？
答：还好。活着。

的确，活着是我现在还能称之为“好”的状态。

一个月前的明天，妈妈入院了。
那时候的我，并没有意识到我即将会永远地失去她。
这一晚，我还以为这只是普通的不舒服。
我还是一贯地夜归。
我还是一样很晚回来吃晚餐。
而我，那一晚并没有吃饭。
而我，如果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吃妈妈煮的晚餐，我应该会更加珍惜吧。
我甚至已经忘记了那一餐吃的是什么。
我并没有意识到妈妈竟然已经生病了，而且还病得不轻。
我的轻率，和漠然，让我之后的生活骤然之间起了翻天覆地的改变。

我其实一点也不坚强。
我其实一点也不独立。
但是，现实是残忍的。
你越是不擅长的东西，你越是要去面对。
残酷的现实，不容许我脆弱。
环境和条件，并没有让我矫情的余地。

我其实很害怕孤独。
也很害怕黑暗。
更加害怕死亡。
但突而其来的这些变化，
却逼迫我在一瞬之间要去面对、去接受这些我曾经最恐惧的东西。

我还害怕吗？
当然怕！
我过得好吗？
我不能不好啊！
我能怎么办？
活着就得去面对啊。
既然我要活下去，就得用尽我全身的力量去面对我的恐惧。

我发现，一个人如果已经养成了坏习惯，
即使生命发生突变，也不可能改变。
现在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也是一样。
现在只能靠我的意志力去控制我自己。

爸妈的离去，就像灭霸的响指。
一弹指之间他们都已经化为灰烬。
上天并没有给我们太多的时间去接受，甚至交待一切，
转眼之间，一切只剩后悔和遗憾。
还有，生命中那永远填补不了的空洞。
曾经，我想到，如果妈妈离开了，
我的生命应该只剩下一半了。
现在，我的生命值还剩多少？
我不知道。
我只知道，我必须要想办法让自己过生活。
至少，活着。

忆•母亲

我其实不是很想去回忆那几天的日子。
因为很痛，所以想忘记。
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，突然到我好像才刚刚跟妈妈在聊天，瞬间妈妈就消失了。
好像灭霸毁灭人类一样，妈妈就这样在我眼前消失。
才四天，我就已经没有妈妈了。
那是多么惨痛的记忆，那是多么撕心裂肺的画面。
惨痛到我到现在也不太敢回想那几天、尤其是那关键不到24小时的痛苦过程。
痛苦到我一直在责备我自己。
为什么我不送她到私人医院？
为什么我不在陪她的时候好好跟她聊天？
为什么我不帮她转到其他医院？
为什么我要买米粉给她吃？
为什么我明明把小本子带去了，却只问了一个问题、以至于造成我一个生活白痴现在面对生活不知所措？

饭菜要怎么煮？
她还没做完的百家被要怎么继续？
衣服破了要怎么修？
我家的抹脚布都放到哪里去了？
以后，我要怎么办？
这一切一切的问题，到底要谁来回答我？
这一切都来得措手不及，我根本来不及跟她好好道别，她就已经走了。
现在的我是多么希望她能给我报个梦，来回答我所有这一切的问题。
可惜，一切都已经太迟。
没有人事前可以告诉我这就是我妈生命的尽头。
没有人告诉我，可能一个不一样的决定会让她不需要承受那么多的痛苦。
什么都来不及了。

以后，
再也没有人在我晚上回家的时候给我开门。
再也没有人在我回家之前准备好吃的饭菜。
再也没有人等我回家。
再也没有人凌晨2点起来催促还在沉迷于网络中的我去睡觉。
再也没有人对我发牢骚。
再也没有人在我晚上洗头发的时候给我抹头。
再也没有人在我后背痒的时候给我抓痒。
再也没有人在我生病的时候给我煲粥，用冷毛巾给我敷额头降温，在床边照顾我。
再也没有人不断地责备我生活作息不正常，什么都迟：迟起床、迟上班、迟回家、迟吃饭、迟冲凉、迟睡觉……
再也没有人陪我去逛街买东西。
再也没有人跟我买同款不同色的衣服。
再也没有人听我发牢骚。
再也没有人做好吃的东西给我吃，她的手艺，我一样没学会。

我，再也没有妈妈了。

偏偏我还没从失去父亲的悲伤情绪中缓和过来，现在又要面对母亲的离开。
人生就是这么残忍。
妈妈说，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。
但，我还没有心理准备，她也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离开。
到底我们做错了什么？

妈，在你已经听不见我说话的时候，我告诉你，我会学着好好照顾自己，我会学煮饭，学做家务，会好好照顾自己。
我其实真的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。
你一定要帮我，如果你还感应得到我。

妈，对不起。
我是个不孝的女儿。
我没有好好地照顾你。
也没有好好地听过你的话。
你想要我做的事情我也没有做过多少。

我很难过。
但，我会好好地活下去。
学会好好地照顾自己。
你和爸也要好好的。
直到我去见你们的那一刻。